一个国企500强企业会计三十年前的日记(1)
1981年
今天是周七,算是正式上班了。我先来介绍一下这家单位——上海电*厂,它坐落于上海杨浦区军工路上,是机电一局(此局现已不存在,本单位现归电气集团管)下属一个有着几十年辉煌厂史的国企老厂。在职职工五千,退休职工一千五百多。
我是由财会专业毕业,分配到此厂,在厂财务科成本组实习,跟着一位姓牛的师傅。正科长姓宫,五十多岁;副科长是个女的,也五十多岁,姓王。财务科清一色是中老年人,年轻人就数我一个。班里有位女同学也分进厂来,名叫阿琴,在厂办实习。
上班第一天没事做,没事做就到厂组织科闲坐一次。我在报到时认识了该科一位姑娘,她接待我,成了我进厂所认识的第一位同事。小坐十分钟后,又去同在一个楼面办公的阿琴那里。与阿琴聊了十分钟,认识了她办公室里那些师傅。
今天一天没事做,快下班时,宫科长进来,递给我一份有五六页的文件,让我抄写。旁边一位师傅悄悄对我说:“你明天抄写吧!”牛师傅忙说:“我替你去问问,如果今天一定要,我就替你抄;如果不急,你就明天抄。”询问下来,明早一定要交。牛师傅二话没说,从我手中拿过文件。他说他晚上值班,大有时间抄写。
8月28日
牛师傅是负责全厂生产费用报销的。每天都会有人找他,不是请款(出差预提款)就是报销已发生的差旅费、探亲费等杂费。
车间里有个女工来申领独生子女津贴费,根用据现行政策,一户家庭生一个孩子,男女双方便各有2.50元的独生子女津贴费可领取。如果是超生,不但不能申领这津贴费,而且还要受到单位处分及罚款。
我是新来的,对这些政策不太了解,有些好奇地问牛师傅:“如果再生一个孩子,厂里会如何对待?”没想到这个提问,让原本在办公室说话的师傅们一下子集体沉默,那女工也默不作声,房间里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。我不知其因,但我想,我肯定是问出事来了。
果然,女工走后,坐在我椅子背后名叫“阿玢”的师傅开口了,她很是认真地对我说:“你不知道情况就不要乱说,知道吗?那女工的老公最近刚刚死了,你问她再生一个孩子会怎样?分明就是叫她难堪吗?”
阿玢师傅是个直爽之人,凡她看不惯的事物、听不惯的话,都要向对方指出来。比如那回,我与其它科室成员在谈及我的工资时,我说:“我现在每月工资37元,明年晋升到48,50元。再过5年,又可以加了。” 她马上插话过来说:“那不一定,到时还要评呢!”
此话没错。加薪要由领导给分,领导是上帝,对你印象好就多加分,印象不好,吝啬般一分不给。阿玢说这话还有一层意思,她在财务方面是个老法师,她认为,如果科室里有加工资名额,应该是从老法师开始。老法师还没叫加工资呢,我一个新来的、并且还是实习生呢!凭什么说自己5 年后必加工资。
呵!我想我是在老法师面前说犯忌话了。
我们组的组长是个女的,姓何,名冬,何冬平时喜欢吃零售,打开她的抽屉,各种零食不下五个品种。喜欢吃零售,不影响她的做事风格。她是个做事顶真的人,举个小例:车间里有个女工,芳龄22,未婚先孕,到劳保医院做人流化去二百多元钱。二百多元就是半年的工资,她不舍得掏这腰包,或者说腰包里没这么多的钱,便采用单位记账方式支付这笔费用。然,厂部有规定,未婚先孕作人流,是不可以报销医药费的。此事瞒不已往,很快被厂里知道,厂部决定对她分12个月扣款,追回这笔钱。她回家与男友商量后,何冬决定立即结婚,并表示一次性付清欠款,不用每月分期扣款。她认为,背着“人流”之名,每月分期扣款,万一每月工资单下来,上面有“人流费”,对一个姑娘家来说,影响多不好。所以,她决定提早结婚,阻截流言。
顶真的是:那女工把欠款送来,在填缴款单时,何冬一定要她在“备注”栏上注明一句:“未婚先孕流产手术费”。说是怕时间长了,财务查账时,想不起来这钱的来头。女工不肯写,要何冬代劳一下。但何冬言明自己是做凭证的,不能是一个人的笔迹。女工脸绯红,无奈一笔一划写着。
9月4日
厂里生四号病的人逐渐多起来,所谓“四号病”就是自己没病硬说有病。有了病假单证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退休,让自己的子女顶替进厂。好多职工为获取这张病假证明,在家故意少睡觉,培养疲劳感,以增加高血压的可能。有个职工很好笑,去医务室量血压时不走直线路线,故意绕厂区道走了一个大圈,气喘吁吁之后,才到医务室。
王副科长也想这么做,但她一直犹豫不决,拿不定主意。既担心政策有变,怕病假单交晚了,错过顶替的可能;同时又担心,自己是中层干部,这样做似乎不太好,产生不良影响。
对了!另说一事。
今天牛师傅在做“企业管理费和车间经费汇总表”时,轧了几遍还是没轧平。于是就查分类账,查下来竟是我的过错。我在统计一个表格数字时,少写一个零。如此,给牛师傅做统计汇总表增加了不少麻烦。
牛师傅没说什么,只是轻描淡写带了一句:“小伙子,以后做事要认真呵!上次刘工让你做工资平衡表,你也是汇总数平分类数没轧平,就差那么一元钱,害得刘工找了半天才找出问题来。”
听罢此话,我不知如何回答。我知道,自己天生就是不适应与数字打交道之事,与文字打交道我才是我喜欢的工作。然,烦恼在于:人生由不得自己选择,我投错了门选择错了专业,分配到此厂做财务工作,外人看来是一件很羡慕之事,与我而言,却是一种无奈之举。
9月18日
牛师傅除了负责生产费用及车间成本的核算工作,另外每月还兼发部分退休工人工资。那天,他有事走开一会(可能去办私事了),正巧有一退休工人拿着退休证来领取退休工资。左等右等,牛师傅还是没回来。我在边上看不已往,见他的抽屉未上锁,便取出那人工资放给他。没想到牛师傅回来,闻此事不开心。他把余下的、大约还有十几个人的退休工人工资统统交给我,让我代发。理由是,我动了他放工资袋的抽屉了。他将这些工资交给我时,还特地郑重其事说:“我交给你的单子账目可是清爽的,如果有差处我可不管了。”
隔壁办公室一位师傅对我说:“牛师傅这人很要面子的,你替他发了工资,他不会感谢你的。第一、他走开时没向组长说明自己去哪里;去多长时间;第二、他人走开,抽屉未上锁,这事让科长知道影响肯定不好。以后要是再碰到这种情况,你不要动他抽屉。就是要动,也得叫上旁边师傅,二个人在场,话说得清楚。”有道理。
9月17日
今天《解放日报》(第三版)刊登了一篇报道,批评我厂有人把近5万元的设备当成废品卖给一家废旧物资回收公司。报道还说:三位当事人中,一人得30元、一人得20元、另一人得10元,仅60元好处费就把三人打倒了。
科室里同事纷传这事。据说,写信的知情者,因在“文革”中受过那个得30元人折磨,这次有意借机报复,投诉到报社。
因为有领导签字同意,此事终于没有深究下去,至此为止。然,三人还是被扣当月奖金、退赃款,并分别写了检讨书。
9月21日
科室之人有时比较懒,不肯动脚。比如,自来水公司来了一张水费单子,是隔壁厂里的,文书组的人将此单子误送到我厂财务科来。财务科的人打算用挂号信寄给他们厂财务科。我厂财务科与他们厂财务科仅一墙之隔,走已往不超过
这是小事,再说一件值得记录的大事。
按上级部门拟定的财务制度规定,出差在外,住宿者一律不得超过2.50元标准。可是,这回厂长来报差旅费,夜夜住宿费都超过2.50元。其中一张单据还是5元一夜呢!一向办事顶真的牛师傅,没想到象换了一个人似地,全面开绿灯。
事后,牛师傅对我解释说:“他是一厂之长,不给厂长行方便之门给谁行呢?做人要做俊杰。”
牛师傅此番言行,真是让我长见识了。而我,想起另一事。
那回,牛师傅不在,厂销售科有个销售员来报销差旅费。他是出差到常州,火车票是512班次,6:18开车。他填写12:30下车。如果是这样,只要在火车上坐满6个小时,就可享受1。5元津贴费;而不超过,便只能享受0。75元的津贴费了。
办公室里有个同事一个劲地向我暗示,到常州的火车没有6个小时的路程。为负责起见,我翻阅牛师傅平时常查阅的那本《火车时刻表》,没找到结果,便同意给1。5元津贴费。
不曾料到,同事不服气,打电话到上海北站,询问结果是:火车到站是12:17。全路时间是5个小时加59分钟,6小时还差1分钟。差1分钟就不能享受1。5元津贴费,只能享受0。75元的津贴费。
为此,我打电话给那位销售员,让他退0。75元津贴费。销售员在电话里有些不开心表露出来,他承认,火车到站确实是12点17分,但他将要走出车厢时,手上拎包的拉链坏了,修了2分钟才离开。这样,满打满算,在火车上待了6个小时零一分。
我说:“我打过电话了,火车是准时到站并打开车门的。至于你的包拉链坏了,晚出车厢,那完全是你个人的事。”
那销售员不敢得罪我,以后还要常来报销差旅费的,只好老实退出0。75元。看他一脸忍气吞声样,我很得意。心想,权力这东西就是能让人心情舒畅。早上,我还在为某事不开心着,现在不开心味全散发了。
10月5日
昨天,是节假后第一天上班之日,班车很空,原因是很多人调休,在家看足球比赛。中午,食堂来者很少,饭和菜多出许多。
在休息室,大家兴味盎然地看着足球比赛。比赛未结束,12点到了。午休结束,管理员上前把电视机一关,众人扫兴回到自己办公室,讨论着那场比赛。
今天,去食堂吃饭,菜大大地有,米饭却没了。原因是食堂管理员想不到今天会有那么多人来上班,饭少烧许多。
下午,各部门派代表去厂礼堂开会,内容是关于缩减、调整民兵连队的工作安排。我也被派去参加会议。我参加会议有个目的,是想在会后看一场片名叫《检察官》的电影。然,礼堂里烟雾很重,参加会议的人抽烟太厉害,地上满是烟蒂。这里没有公共场所不能抽烟的规定及自觉禁烟的习惯。
再说一事。
厂下面有个附属厂,叫大集体厂。大集体厂是中国企业特色,它不属于国营企业编制,而是属于集体性质编制。厂长姓王,为人做事总有自己的一套策略。此番国庆节,全国放假三天,放假三天他只争取到一天加班名额(节假日加班一天算三天),为此大为不悦。我们财务科有个表格每月需要他配合,提交一些数据过来。此回,他放刁,拖着就是不愿把这数据交出来。
财务科宫科长与他是平级关系,不便打电话催他,只能打电话给厂长,由厂长出面找王头。而王头,用各种古怪理由来搪塞,居然搪塞成功。
10月16日
外厂有车子到我们厂的仓库送货,此时已是下午三点半,正是下班时间,管仓库的人有几个已下班回家了,还有几个去洗澡了。仓库大门紧锁,这可急死了那位驾驶员,他一个劲地按汽车喇叭,,终于,有人找来了仓库管理员。
不说这事,说说“四号病”。
厂里生四号病的人还真不少,统计下来近200个,不包括已拿到同意报告的和正准备生的人。有些职工为能如愿拿到这份难得的病假证明,居然可以几天不睡觉;还有的去医务室看病时,先在厂区大道走上一个小时,让血压升高、再升高,然后再踏进医务室之门。我们科里,王科长很舍不得这位置,但又同时不合得让女儿继续留在农场。
10月28日
某车间主任与属下副主任不合,借故请假几天。副主任放言,这怕什么,天踏不下来。他勇敢地顶上岗位。然,由于他业务不熟悉,又不主动与车间技术师沟通。结果,将客户需要的电缆(编织)方向搞错了(客户要求左向却搞成右向了),质量检验不合格,遭退货,损失近30万元。
11月5日
宫科长让我抄一份十几页的文件,我抄了几天还没抄好。而且,平时人走开时,把文件随意放在桌子上。宫科长看到了,把文件收走了,扬言自己动手抄,以后再也不麻烦我了。
得知此事,我慌了手脚,立马将那份文件讨回来,这才认真抄写。宫科长之所以火气大,那是因为他看我平时空下来时就看报,这报一看就是几个小时,把他布置的任务扔一边。他自然要不开心了。
都是近来足球比赛惹得祸。
还说一事。今日下班时,在厂门口碰到阿琴,她说去五角场走走,问我是否愿意伴同?我说,你反正有公交月票,坐车不要钱,蛮好的。我没月票,但这不是不去的理由。我很傻,一心想着做作家,觉得伴她走走,肯定要浪费几个小时的时间,也必然会少看半本书。我太天真了,以为多看几本书,就能名正言顺地当作家了。
事后得知,阿琴是心情不好,与她的父母不开心,才想到去五角场走走的,我太不会察言观色了。
11月12日
今日,第12届世界杯预选赛亚太区决赛阶段比赛。中国足球队胜沙特阿拉伯队(4:2),人们欢欣鼓舞。此时,已经是夜里12点了,上海机械学院里一部分学生走上街头游行,鞭炮齐响,锣鼓敲响。
在控江路隆昌路口,有公交车过来,人们就把车拦下,用拳头使劲敲打车厢,也有恶作剧的人朝车厢内吐痰。
在控江路双阳路口,有人用火点燃萝筐。恰好有二轮摩托车开过来,被他们拦下,强制索要汽油。有二只学生敲锣用的脸盆,被他人夺下,当作飞碟,在头顶上空飞来飞去。
一辆挂着外地牌照的卡车开过来,被这帮人拦下,人群中有人朝驾驶员扔未熄灭的烟蒂。也有人爬上车子,拿下扫帚,沾上柴油点燃,当火把使用。
没多久,公安局来了四辆摩托车。几位警察把火弄灭了,并驱散了众人。警察所到之处,肇事者们就故意叫喊着:“中国万岁!”“容志行万岁!”警察拿他们没办法。
据说在上海闹市中心的南京东路、人民广场、市政府门口,还要热闹。有个赤膊者跳上路边停泊着的轿车车顶,边叫边跳,把车顶也给踩平了;也有人拦住电车,拉下电车小辫子,不让电车开走。乘车者一律可以不用买票。
这里,我简单说明一下比赛情况:中国队在此役之战,如果输球就将没出线希望。沙特队由巴西主帅马里尼执教,被媒体称为代表亚洲最先进打法。第9、10分钟,沙特马吉德连中两球。下半场,天津队的左树声和陈金刚上场,局面突变。第61分钟,左树声利用速度插上,抽射破网;第62分钟,陈金刚定位球中以头球破网;第77分钟,古广明打入第3球;随后,黄向东又踢入一球,4:2,结束比赛。
11月18日
牛师傅发退休工资时,搞错了工资袋,误把A 的工资发给了B。直至B来取工资时,他才发觉搞错。马上追到A家里去,收回了多发的工资。匆匆赶回来时,B虽然有些不耐烦,但也没办法。
11月23日
我厂采购员通过关系,从山东某地采购到六千只冰冻鸭子,货用冷冻车拉到厂里后,我厂在办汇款时,因为没分一些鸭子给银行领导,被他们强行卡住了,硬是不让汇。不但不同意汇,而且扬言要叫人来查账。不得已,我厂准备从邮局汇出此款,但邮局有规定,一次最多只能汇款500元。想让人带上现金去山东,但恐感一路上不安全。款子汇不出去,苦了联系人和对方厂家。
还有一事,显示银行强权一面。我厂买进一个录音机,价格360元,加上几盘磁带,共计390元。我们要汇款,银行不让我们汇款到对方单位,一定要我们把发票送已往,看一看是真是假才肯同意汇款。
11月29日
前几日,在厂大礼堂开会,会后放纪录片——《日本见闻》,我们科室好多人去看了,我自然也去看了。
今日,厂礼堂放映《最后一颗子弹》电影,票子是牛师傅搞来的。昨天,我问阿琴,是否愿意去看。阿琴没反对,没反对就表示同意去看了。看电影时,牛师傅的儿子坐在我左边,阿琴坐在我右边。我与阿琴,或者说阿琴与我言语不多。总觉得她对我保持着一种不冷不热的距离感。很想与她开诚布公地谈谈,但就是不知道如何开这个口。
还说一事。我厂有两位女青年,上班时间穿越铁路去隔壁厂洗澡。浴室门口挂着牌子,上面写着“男”、“女”,但牌子不是双面写的,而是朝着他们厂方一边写的,从我们厂方这边已往的人是看不到的牌子上的字的。
两位女青年进浴室后,一边洗澡一边唱歌。浴室分左右二间,隔壁一间,有两个男的正在洗澡。一看情况不对,马上穿上衣服,退出来。一个守在浴室门口,另外一个直奔厂保卫科。第一句话就是:“我没看到她们洗澡!”
12月3日
五四青年节又到了。今天下午,团总于厂礼堂召开1981年终团员评比大会。会上,公布了六好团员和先进团小姐名单。先进团员的奖品是五元出头的影集一本。还有一张奖状,另外,再奖现金五元。
开会前,我打电话给阿琴,问她是否一起去。她同意了,特地来到我办公楼的楼下。看电影不发票子,随便坐。我坐在阿琴的旁边,或者说,阿琴坐在我的旁边,中间还空着一个位子。让熟人看了不太好,大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意。我鼓起勇气坐到她边上了。她笑了,意思很明了,我早就应该坐已往了。既然是我邀请她一起去礼堂,何必故作姿态呢?
会后,看电影《毕升》。坐在我的左边是团总书记,他希望努力向上,争取早日入团。我忙指着一旁的阿琴说,需要这位老团员的帮忙。团总书记说:“你们应该相互帮助,共同进步!”
阿琴摇头,摇头就是不肯帮助我进步的意思吗?搞笑!我的进步与否和阿琴有什么关系呢?再者,我倒要反问自己,我可以保持我的思想不进步吗?这年头,思想被专利了,思想进步就是自己的想法与上边保持一致;不一致就是意味着不进步,不进步说明个体的政治态度有问题。嗨!做人难,做不要求进步的人还要难,被人批。
12月5日
财务科私下分了一笔钱,每人五元,对外不能声张,名叫“营养费”。就是说,财务科的人天天要与钱打交道,钱有细菌,细菌容易入口。故,需要买营养品。这补贴其它科室没有的。什么叫巧立名目?懂了吗?
再说一事。车间里有位女同志去外地探亲,回来报销费用时,她不知道从家来去火车站的车费也能报销,一笔也没写上。牛师傅作为掌管政策的人,应该对前来的报销人说明白。但他怕麻烦,能不说就不说。这回,不知何故,他居然心血来潮地说了。那女同志一听此话,脸挂后悔之意。我忙给她暗示说:“回家抽屉找找看,看看汽车票还能找到否?”
翌日,那女的果然再来了,手拿几张汽车票。牛师傅为她补填单子,作了报销修正,前后忙了十分钟。待那女的一走,他便说我了,说我昨日多嘴,自找麻烦。我就不明白,该补的为何不补给人家?你牛师傅完全可以叫对方明天带齐发票单据再来报销就是了。为何不说?偏要做事后诸葛亮?
12月7日
我搞来二张电影票——《客从何来》,在本厂礼堂放映。离放映还有半天时间,我后悔不想看了。打电话给分配于隔壁机床厂的同学小军,问他是否愿意看。他说他手上也有两张票,只是比我晚一个多小时放映。我说,那就看我的票子,你的票子退掉就是了。他同意了。
可是,电影快开场了,还没看见小军的鬼影子。我只好把票子退掉了。不知小军搞什么名堂。
小军这人心计太重,许是担心看我的电影票,怕我向他收票房钱。我是这种人吗?
12月8日
今天,有人拿着白条子来财务科报销。此白条是经第五机械部外事局汪静(汪道涵之女)特批的,内容是关于该打字员利用业余时间打印文件所支付的津贴费。按理,这种非正式发票是不能作为报销凭证的,但因为对方来头比较大,这边,财务科就同意报销了。
汪道涵是谁?汪道涵是中共上海市委书记,来头大不大?
12月10日
今天,机床厂新华书店出售特价书。吃中饭前半小时,我对牛师傅谎说去医务室看病。在食堂里买了几个包子,一边吃一边穿越铁路(两厂之间隔着一条铁路)去了机床厂书店。小军事先知道我要来,特地为我准备了饭菜。我声明自己已吃过,但他也发表声明,声明不会把这菜带回家,说家里人多,这菜给谁吃呢?没办法,不失小军之兴,我硬着头皮把饭吃下去。
开心,不是饭吃多了开心,而是一口气买了不少特价书。考虑到今天是文明生产大检查第一天,就急急赶回自己的厂里了。
12月13日
这几天,市财政局派了三个人来我厂查账。财务科科长不出面接待,让组长来应付。宫科长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,中午也不出来吃饭,躲在里面啃面包。组内成员若要与他说事,除非有房门钥匙才能进去,或者打内线电话进去。当然,这骨干眼上,组内成员谁会拎不清去撞枪口呢?
另外,科内成员沈阿姨到退休年龄要退休了,科领导照顾她,让她去北京出差一次。她活到五十,从没离开过上海一天。她回家对老公说:“我要出远门,去首都北京天安门了。”老公说:“你不会在做白日梦吧!”
沈问我要带什么?我说不要!
12月16日
这几天厂部还在继续搞生产大检查,早上七点上班时,厂大门可以看见快要迟到的员工在拼命地奔跑呵!脸跑得刹白,形象全无。尤其是那些女工,跑得上气不接下气。脸上涂得粉底霜差点没掉落。
另说一事。南汇有家单位一直替我厂加工产品业务,但每回加工价格都订得很高。有人向上边反映这情况,上边就派两位资深的老成本员(会计师)去核价。两者受命前去,核毕,果然发现漏洞不少。俩人本想再进一步细究,没想到对方却向他俩摊牌说:“知道我厂头头是谁吗?告诉你,就是你们XXX厂长的亲生儿子,明白了吗!”
俩人明白了,找个借口走了,不再查了。
还说一事。工资科里有人拿劳务津贴单子来报销,上面写着加班三小时:津贴一元。按照厂制度规定,必须是加班四小时才能享受一元的津贴待遇。牛师傅不在,我脸堆八分严肃表情,说:“三小时不能报销一元。”对方没吭声,收回表格走了。一会儿,再送来的劳务津贴上誊写为:“四小时”,并且有领导签字。如此,我给报销了。
12月19日
上海广播电台每周有三次会计基础知识讲座,科里有好些人是半路出嫁,业务知识掌握不全。上边要求普及,每人必须参加讲座活动。课本书上边只发下来一本,大家跟着电台学会计知识。
如何学?就是拿着录音机录制电台的上课节目,然后再安排时间播放给全科室成员听。领导委托,委托我和阿琴负责这工作。
昨日,有讲座,但阿琴忘了,没来录。今天,我与阿琴打赌,关于昨天到底有课否?赌半斤糖。结果是她自然输了。她当即拿出二元钱,我去小买部买了一斤巧克力硬糖(1。15元)。分给她半斤,我留半斤,拿到办公室里分分。
阿琴说,没想到你挑最贵的糖买呵。阿琴说这番话有些心疼。她原先准备拿这钱去买小型张的,她与我一样,也是一个集邮迷。可惜这次打赌输了(据说她看中的那张小型张,以今天的市价来计算,就是几千元钱,一个小错,几千元没了——后注)。
再,办公室两位同事各借给我一张厂图书馆的书卡,我用此卡借了卢梭的《阿弥儿》(上、下卷),因喜欢这套上下卷的书,一直不愿还。回来搞到此书了,才决定还。图书馆的工作人员在我卡上写道:“过期75天,1982年3月1日恢复使用。”也罢!只要卡不被作废就行。作废了,我不好向同事交待。
12月21日
好消息!双阳路邮局的人在机床厂摆摊,搞特价杂志促销活动。买的人很多,我也混入其中,一口气买了26本青年杂志,用去2。48元。便宜!(若干年后,这些杂志都被我称分量卖给废品回收站了——后补。)
再,机床厂集邮协会有六元一本集邮册作价五元出售。我带上钱去买。苦等半小时,没等到对方人出现。
今天,邮局发行“中国女排荣获冠军”的邮票,我买了一套。
对了,在机床厂遇见分配到那里的一女同学,她问我的手抄本《惊雷》何时再出新的一期。她还说她办公室里有油印机,可以利用休息时间替我付印,不过纸张由我自己想办法解决。我推说时间不够用,改日再说。
12月23日
上次讲座没录成,这次,阿琴决定照着课本读一遍,由我来录。我也曾试着读几段,但放出来的声音实在难听,最终放弃这个念头,全部改由阿琴来读。
录毕,时间还有多,我找了一本诗集,便朗读了几首诗,阿琴欢快地唱了几首歌。播放出来,自我陶醉一番。醉毕,再清冼掉。
对了,今天人不舒服,本想去医务室看病。但录制工作一直搞到下班前十分钟,看病没看成。
到了晚上,人觉得更加不舒服,因为白天没吃药。
12月24日
今天一早,去医务室看病,请了七小时病假,回家。
利用病假,我写好一篇文章:“集邮趣谈”。如此,觉得没白请假。只是可惜,妹妹带她的要好女同学来家里玩,严重影响了我的写文思路。不然,我这文章一定还要精彩。
12月25日
今天,阿琴来看我,她不知我昨天生病请假了,因为我没和她说。她见我在粘贴装凭证用的纸袋,便坐下来帮我一起干活。难得呵!破天荒第一次。
借干活机会,我有意无意地向她透露,我被成名成家的念头一直困扰着。她笑了,说:“真不人不可貌相呵!”
我问她华侨商店去过吗?她回答说已往。之后,她反问我:“何意?”我说没什么意思。其实,我是想让她伴我去看看,但最终没说了口。
对了,今天不小心把眼镜架子搞坏了,去医务室想再开半天病假配眼镜架去,无奈医生不同意,只给我配了一点药。没办法,下班后,我去附近的眼镜店,单配一个脚,实在配不到。无果而回。
另,今天向北京复印资料社投了一张订单,订购《伦理学》一书。
继续记日记。
读《青年一代》1981年第6期,看到三篇文章:1、“他们和好了”,2、“他成名之后“,3、“我追求的‘精神恋爱’失败了”。我有些担心,担心自己这辈子出不了名。因为社会上有很多青年爱好文学已走在我的前头,我一时没法赶超他们。再说,文学队伍又是如此人头挤挤,想要出类拔萃,无身怀绝技,别想赢得鲜花和掌声。
忽然,我有一种想转攻教育学的冲动之念。试想,现在主攻教育学的人远比主攻文学的人少许多。当我掌握了教育学,再杀回文坛,或许能有幸成为像卡夫卡那样以心理描写擅长出名的大作家。
12月26日
今天中午,去食堂吃饭比较晚。平时吃三两饭,今天吃四两饭,吃得比较慢。快吃好饭时,看见阿琴正坐在对面桌子上,背对着我。居然把我这个未来的大作家不放在眼里啊!我一边狂妄地想着一边向她快步走去。
见我出现,她回答说:“我以为不是你了,因为你平时吃饭没那么晚的。”
这说明,她进食堂时就看到我了,她这是有意回避我。回避我就是在回避一颗若干年后会灿烂升空的星星。只是,现在这颗星是黑的,与黑夜浑为一色,不为人眼分辨出。
我淫念着我的作家梦。
12月29日
年底了,厂部请每位职工看电影——《明天回答你》。虽然是免费派送,但要求职工下班后观看。我拿到今天的两张票子,要阿琴伴我一起去看,没想到她拿到的却是31日下午的票子。我要她看我的场,而她要我看她的场。最终,我让步了,把我手中的票处理掉了,向她靠拢。
也是年底了,今天,银行里送给厂工资员十张贺年片,贺年片印刷很精美,厂工资员分给了我一张。我打算后天看电影时,送一张给阿琴,让她高兴一下。
12月31日
今天是1981年的最后一天,厂工会出售便宜的新年月历,月历设计精美,因数量不多,不对外销售,只是内部私下卖。阿琴的办公室隔壁就是工会,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。她搞了二本,一本自己留着;一本送我,欲让我惊喜一番。
看电影前,我从包里掏出那张贺年片,而她掏出那本新年月历。互赠并读着上面的题字。欢快之下,我又掏出甜橄榄、酸话梅、糖果给她吃,她笑了,很甜,也很有些不好意思。这种感觉就象作家王蒙于中篇小说《青春万岁》里写一群青年人迎接新年钟声到来的味道。
(30年之后的今天,再回想那一幕,觉得自己好傻呵!——后补之语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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